余时务摇摇头,手民误植,一字之差,歧义丛生。
陈平安笑道:碑帖临摹,到底是学笔锋还是刀锋
余时务转移话题,受限于你真身的底蕴,所以这些幻象天地的……品相都不高先前出现骑鹿仙人和女子水仙,就已经是你的术法极致了连同我在内,加上那些仙府遗址的旧主人,所有真相加在一起,得到的‘一’,注定不会高于你当下境界所储藏的灵气总量那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,我们这些‘人’,与山河万物的合集,约等于你
陈平安笑道:对也不对。
余时务好像抓到了一点灵感,自顾自追问道:万千布置,笼统言之,就只是相当于一座由你人造的下等福地吧
陈平安说道:拭目以待。
市井,江湖,庙堂,最后才是仙气缥缈的山上。就像一位营造匠人的练手,由易到难,循序渐进。
可如果技止于此,那撑死了也就是一座白纸福地的真迹下一等,在山巅修士眼中,自然难言造化二字。
于是余时务很快就看到了一处好似天下龙脉起始的巍峨山巅,有个袒胸露乳的老者,面容被烟雾缭绕遮掩,只见其大腹便便,鼾声如雷,每一次呼气,都从嘴中吐出五彩绚烂的天材地宝,划出一条条流光溢彩的轨迹,散落天地各方。
余时务怔怔出神,感叹道:若非幻象,至少就是一座中等福地的规格了你哪来这么多的灵气储备
陈平安说道:实不相瞒,我落魄山,家底不薄的。
毕竟一趟跟随礼圣远游天外之行,收获颇丰。
余时务鬼使神差冷不丁蹦出一句,你如果,我是说如果,被你搜集到了整个人间的金身碎片,那你岂不是
说到这里,余时务自己晃了晃脑袋,太过异想天开了。一旦成事,陈平安岂不是可以重建一座万年之前的天庭
不曾想陈平安说道:想过,仅限于想过了。不止是此事难度过大,几乎注定是一场竹篮打水的空想,我还要担心此举陷入类似三劫循环的境地,就早早掐灭了这个不该有的念头。
余时务双手抱住脑袋。
陈平安说道:从不怀疑世界真实与否的人,所处世界就一定真吗坚持质疑世界真实与否的人,所处世界就一定假吗
关于‘我’之真假,最想知道答案的,只说我认识的人当中,有两个。
陆沉,郑居中。
最有资格给出答案的,也是两个。
佛陀和道祖。
余时务听到这里,小心翼翼问道:那么至圣先师呢
陈平安想了想,答道:至圣先师好像不太计较这个。
余时务沉默许久,终于第一次敞开心扉,我其实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最终命运了。
万年之前,一场共斩。
余时务就承载了一份不堪重负的因果。这对即便是修道天才的余时务来说,也是一种苦不堪言,例如凡俗夫子的未雨绸缪,买把伞即可,等着下雨天,但是余时务得有手段,让老天爷不下那场雨,如何做得到所以这么多年以来,余时务将身外事都看得很淡。就像那邯郸道左的客栈内,所见一连串幻境中的某个人物,那个酒肆老板娘的寡妇,她已经根本不在乎明天的命运是好是坏了。余时务一想到她,就会想到自己,再想到酒肆外被风吹着的布幌子。
似乎这一切,都是陈平安对自己的暗示是一种……算命
大概是猜到了余时务心中所想,陈平安说道:你这就像自己给自己算命,接下来呢,就这么等着了那你知道市井坊间和凡夫俗子,他们找人算命的意义何在吗意义在于若是算出了好命,就只管放心前行,若是算出命不好,就得换路修行,得有转念回想,要摆脱某些熏习,故而修道从来不止在山中。无缘不合,无债不来,如何将孽缘变成善缘,讨债之人如何烧掉借据,还债之人如何了清债务,就是所有人的修行。
余时务听闻此言,脸上愁容转淡。
陈平安说道:我还得问你一个问题,今身该不该为前身还债,今世需不需要为来世负责。
余时务茫然无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