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瑞黑着脸,断喝一声:“放肆!你干什么,回屋去!大人在此,抛头露面,胡言乱语,成何体统!”
萧风看了海瑞一眼:“海兄,你熟读礼法,岂不知有事急从权这一说?别说人命关天,就是其他急事,也该放在礼法之前吧。
嫂夫人慢慢说,究竟何事。我虽粗通医术,但只对某些病症有心得,若真是疑难之症,我军中带有名医,也可为小姐诊治。”
海瑞娘子被海瑞一声怒喝,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被吓散了一半儿。萧风再三鼓励之下,才怯懦地开口。
“四日前,家中仆从请假回家探亲,临走前从街上买了两斤糕饼,要带回家去。
小女年方五岁,见仆从手中提糕,以为是自家之物,伸手要吃。那仆从就从纸包里拿了一块给小女,然后就回家去了。
小女正吃着,老爷回来了,就问小女哪来的糕,小女说是仆从给的。老爷问我可曾买糕,我说不曾。
老爷大怒,说小女身为官宦女子,而乞食仆从,败坏纲常。且以女子之身,岂能随便接受男人的馈赠?
当时老爷训斥小女,说小女全无家风,失礼少节,不是他的女儿,还不如饿死,他倒还认是他的女儿。
谁知从那天起,小女就一口饭也不肯吃了,每天只喝一点水,到今天已有四日了。小妇人百般劝说,乃至打骂恐吓,小女都不肯吃饭。
刚才小妇人拿了大人送来的肉,去看小女,小女已是神志不清,却仍旧不肯吃饭,小妇人万般无奈,只能求大人救命啊。”
萧风望向海瑞,海瑞脸上微露懊悔之色:“当时下官急怒之下,确实话说得重了些。想不到小女当了真,家人多次劝说,都不肯吃饭了。”
萧风压抑着怒气,淡淡的问:“你亲自去劝过她吗?”
海瑞愕然:“未曾。下官所言无错,实不知如何相劝。”
萧风大怒:“我看你不是不知道如何相劝,你是从心里觉得一个女孩儿,若能全名节而死,也还不错吧!”
海瑞的口气也硬了起来:“大人此言,下官不敢冒领。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,我难道愿意自己的女儿就此饿死吗?”
萧风冷冷地看着他:“那你就去劝你女儿吃饭!向她道歉,告诉她,你说的都是屁话!”
海瑞怒道:“下官无错!大人如此强横,是要以势压人吗?”
萧风看向海瑞母亲:“老夫人,你也想看着孙女被饿死吗?”
海瑞母亲沉默片刻:“自然不愿,不过海瑞并无过错,让他违心道歉,老身也觉得不妥。
瑞儿,你就去劝劝囡囡吧,她若肯听话吃饭,自是最好,若是不能,也是她自己的命。”
老娘开口了,海瑞不再硬顶,转身走向屋内,萧风毫不客气地跟上前去,海瑞娘子擦擦眼泪,也赶紧跟着往里跑。
石桌上只剩下了海瑞母亲和张无心,张无心一身杀气,半枯半荣的面相,老太太却浑然不惧,依旧自顾自地吃着酱牛肉。
张无心闷头吃着猪头肉,心里暗自感叹,这老太太气场好强,若是练武之人,必然能成大器,可惜可惜,太老了,来不及了。
一个五岁的小女孩,穿着家织布的小袄,蜷缩在床边上,小小的一团,圆圆的脸蛋已经不再红润,带着枯黄的颜色。
她的床边上放着一盘酱牛肉,一盘猪头肉,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。香味不停地钻到她的鼻子里,她不由自主的咽着口水,两眼却闭得紧紧的。
海瑞心里也是一酸,但脸上却毫不变色,迈步上前,坐在床边,轻声道:“囡囡,起来吃饭吧。”
囡囡艰难地睁开眼睛,看着海瑞,脸上带着惊喜之色,眼泪从眼角流出来。但她摇了摇头,把眼睛又闭上了。
“我要做好女儿,我要做海家的女儿,我不吃。”
海瑞沉默不语,他不知道该说什么。他始终觉得自己无错,自己教育孩子有什么不对?